——序陽光《仿佛人間的前夜》
哈雷
阳光,看上去像个还没长大的诗人,不熟悉他的,很难一下子猜出他的实际年龄。这些年,他一直用饱满的热情写着文字,尤其是他热爱的诗歌。加入福州市作协后,更是积极地参与当地的各类文学活动,也是福州“诗歌快闪”中的重要成员,并与网上诗友有着广泛的交流。可他为人却很是低调,在我印象中,他的个性并不像笔名那般热烈、灿烂,而是显得颇为温和、安静,说话总是小小声的,爱笑,时而会露出羞涩的模样。尽管他头发会打上发胶梳成酷酷的样子,但给人感觉仍像个古代的文儒书生。然而,和他的笔名一样耀眼的,是他的那颗单纯裸露的诗心。他将对诗歌的那种简单的热爱和执拗的纯真投入创作之中,他那阳光般的天性也很好地被诗歌“利用”了。他竟然在这几年中创作出大量的诗作,并很快成为福州诗人中活跃的一份子。
在他担任《海峡诗人》杂志编辑之前,一直感觉他是个诗歌新人,甚至还是个大孩子。说真的,一直以来没有给予他太多的关注。记得多年前他曾找过我,只是谈一些他的诗歌理想,并未涉及对当下诗歌创作更深入的话题。但却从此给我留下个印象,这是个将诗歌看得比他的职业更为重要的大孩子。说实话,至今为止我还是不知道他予以谋生的职业是什么。后来,我开始关注网上诗歌,才发现这个“新人”并不新了,且一直笔耕不辍地写诗,泉涌般喷薄的诗情和他对诗歌饱醮血液的真诚渐渐让我刮目相看。而今马上要出这本诗集《仿佛人间的前夜》,正是他写作生命力的美丽呈现。“诗歌榕城”并不是个虚幻的文化符号,她如一座氤氲飘渺的海市蜃楼从每个福州诗人心灵的海面上浮起,逐渐形成一座群星闪烁的艺术圣殿。阳光无疑是其中最虔诚的一员,他乘着语言之舟,捧着心灵的碎片一次次走在诗歌朝圣的路上,孤独,困苦,也许还面临寂灭的命运,但他终以不断涌现的作品和在各类报刊网络的发表,为自己和诗歌命名!
一个人在某方面的成就,除了天赋,更重要的就是不断地学习、领悟和磨练。可以肯定的是,阳光有诗歌天赋,是位十分勤奋的诗人。从他博客上可以看到,“在浮世,与诗歌为邻”,几乎每天他都在以各种形式与诗歌、诗人打着交道。就像他自己诗中描述的那样: “我爱这伤花怒放后的死寂/像被击打的天幕突然醒了过来……一朵、两朵,瘦瘦地开/我努力掏空、掏空自己成今夜最轻的烟……”似乎每时每刻,他脑子里都盘桓的诗歌的句子都要一吐为快,“有一群鸟从我的身体里飞出/那么多的睡眠都说出了一个抒情的词”,再沉重的现实也不能阻隔他对诗歌的热爱,“我被打开:一万里不是距离/距离是我书中醉卧过的江山”。这种狂热入迷的状态竟然一直平稳地持续着,对于一个白天要疲于奔命养家糊口,夜晚才能收拾心情写诗的人,我很佩服也很好奇,是什么动力能让他如此执着?“一个词在沸腾。你说:给她舞台/再给她一对有力的翅膀”,一个书写着,当他的灵感闪现的时候就是一种神性的驱使,这是来自心灵的内在的张力,是心灵与世界、语言遭遇所喷发出来的能量,只有一吐为快心灵才能得以疏解和贯通。“再不能等。夜,你搬走一些黑/再留下一点暖。”诗人不会被逼迫去写诗,但他常常无法抗逆语言的诏谕,那时,“不是我来找诗,而是诗来找我,并逼我为它展开!”(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语)
阳光不是那种一开始就举着吓人的旗子、行为怪异、语言乖张、以现代主义高亢的姿态出现在诗坛的诗人。如同之前的感受,他仿佛来自古代,他的诗歌也因此大多都沾着汉诗的露水,有着古典的韵味,无论节奏还是文字,他在当下各种奇形怪状的新诗形式中保持着古典的审美意绪。在中国诗坛进入后现代语境中,他的这份坚守在当下年轻人当中是少见的。在我看来诗歌的纯度完全来自一个诗人的器质性的纯度,无论是基于那种审美,你只要将最贴近自己诗歌观念及文字控制能力的形式不断发展、深化、升华,都是独特的,都是诗人作为一个个体最好的表达。
阳光将诗集分为六辑,没有按时间划分,感觉是按照诗歌内在脉络联系分类的。这种分类并不容易,从此可以推断出他在写诗的时候,应是一个很有自我意识及策略性的人,即他不仅仅是通过诗歌盲目地发泄或表达自我,而是很清晰自己要通过诗歌来表达什么。自觉的融入与感悟是他的诗歌多了些哲思和智性的元素,也更耐人寻思。比如他第一辑“早年流失的星”一开篇的这组《生旦净末丑》中的《生》:
我的语言开始前倾
向一株老朽
讨要一壶烈酒,虚晃的一枪却慢慢浸舌
倔强的回马,等着我,甩头
重拾山河
他的这些意象别致新颖,注重动词的营造,带人走进舞台世界那个迷幻的意境中。从戏剧中的“生”转义到诗歌里,人生角色交替变化之中,浮现出更深的的概念和内涵。这诗中前半部分是实,后半部分为虚,并没有很清晰的指向,读到后面连画面也慢慢隐去了,但他跳跃的笔端引人琢磨,也正是诗歌的魅力所在。最后的“重拾山河”这几个字应该是诗眼,他传递出一个男子宁折不屈及坚忍不拔的气概。再看这首《丑》:
那个搞笑的粉鼻只轻轻一抹
“三花脸”
竟然拥有那么多
开口笑的人
这样的叙述角度简约凝练,似乎很平实,但却内含玄机,浮世人生一笑间,体现出举重若轻人生态度。阳光的诗大多不长,最近一年来他更是比较投入地写了不少微型诗。微型诗要求在短短几句、30个字左右写出诗意、诗情及诗歌的张力,着实不容易。这首《丑》就有着典型的微型诗气质。前两句是叙述写实性的,后两句看着轻描淡写,却道出这个平凡甚至低微的角色的甜中带苦的生存状态。
在第二辑“回家的感觉真好”中,阳光写到了母亲、父亲、家、孩子还有自己,时空被诗歌穿越着也切割着,他在当中与自己、与生活对话,在这一辑里,诗歌是他把握生活脉络的线索。阳光毫不掩饰自己对家的眷恋,还有点孩子气的依恋,这时候他的诗语是温婉、含蓄、亲切,甚至还有点奶香,还有点淡淡的嗔怪。
第三辑可以说是阳光微型诗的大集结。“当海和留声机重叠在一起/我是不是你最放不下的那段时光”(《捡拾》),“我们赶快把船划出体外吧 /好让那一波一波的文字/稳住狂乱的脚”(《晚潮》),“如果可以,捻诗一枚/去爱山中的万物/去受人间的疾苦”(《如果可以》),这些诗最多也就三四行,最少的《中文字的毒》只有一句“风吹草低,我和牛羊默默相对。”零零碎碎的文字,是他心中溢满的诗情流出的水花,也是岁月的小路上零落的花瓣,阳光将它们拾起,装进这本记忆的小屋。阳光在微型诗中表达一种介乎知性与情感相交融的感受,追求诗歌情思的新颖和诗歌智性的深邃,是他这类的作品更经久耐品,意味深长。
阳光在自己的诗歌田地中默默耕耘,也赢得了一些意趣相投的伙伴,他是网上“禅意十家”的一份子。中华文化的古典必然会与禅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他专门编入一辑“禅意诗选”,这应当也是他之前与另外九家自费出过的一本禅意诗中的作品。在这里,阳光将诗歌中的哲理折射成更虚无的禅意,诗歌在悟空中飘忽出更多诗意。当中的一首《僧敲月下门》我颇为喜欢,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我,推?我,敲?/万籁贴着俱寂的门”,一不小心就站在了禅意的门前。
在第五辑《新古典主义》中,我们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影像,“杜十娘”“虢国夫人”“唐僧”“梁山伯”“祝英台”“唐伯虎”“秋香”“西施”“苏三”“孟姜女”“李清照”等知名人物都被他一网打尽,不仅在于抒写的对象上,也在于抒写本身,这一辑也可以说是现代的阳光与“古典”的一次诗歌汇合。
来到最后一辑《在浮世,与诗歌为邻》,其中一首《搬动》和我写过的诗同名,与我的中年感受不同,阳光借助一群蚂蚁的“搬动”,表达了对流逝的时间及不可控的生活的无奈和怅惘。
诗歌总是于微妙中展现生活百味最彻入心骨的那一份,诗歌总是于每一次激荡中采撷波峰浪尖上最美丽的那一朵。写诗的时候,我相信诗人都化作了人间的精灵,在他们关照到的世界里,每首诗都像精灵的呼吸一样轻盈透彻。阳光亦如是。
阳光活得自我,现实生活非但没有夺取他的诗情,反而为持续地提供着写诗的资源。这也说明他对诗歌的热爱之深,只有深爱才会将各种不利化为有利,将不可能变成可能,开创一番天地。《仿佛人间的前夜》出版在即,同为写诗的人,我很替他高兴,诗集可以视为一位诗人阶段性的胜利——是的,无论这些作品将来的反响如何,对于写诗的人都是一个节日——诗人们将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悟化作心灵的文字,化成了一只精灵的呼吸。阳光用诗歌凝结了一段段岁月,也将成为一种永恒,让他年轻,美好的岁月在此停留下来,仿佛多情,仿佛伤感,仿佛迷茫,仿佛进入人间的前夜——
一只翠鸟衔回了我体内失重的山水
和一枚
日渐走失的旧日黄昏
与流水开始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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