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

潘兒酌咬緊手上的白手套,輕輕扯平皺褶。她整理好自己的衣裝,在遊因斯之館的一處陽台眺望遠方的晨曦。這個關口的勢力太過強大了,所以人民重視的價值背著義理,傾向於是利益;許多日子後,多數派被推翻,少數派領袖接管,而現在站在高處眺望的,已經不是從前房間的主人。

────那個時候,摟著我的腰的是妳。

巫守朦朧從夢中醒來,做了一個惡夢。潘兒酌因為不會騎馬,坐在她的後面摟著她的腰,由她來駕馭馬匹逃離慘澹的國家,夢中,那個屬於自己跟她的國家派了好多追兵,不是欲活捉,而是欲阻擋而請託,若是堅持些的話明明可以逃離,但是小潘兒酌流下了眼淚,她也迷惘了。

醒來盡力梳洗過,她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臉,想細看些,卻又感到失落而別過頭。現在跟她住在同一棟別墅裡的只有搬出遊因斯之館的墜名跟玄佐,潘兒酌已經是實質領袖,獨立在遊因斯之館背負每日曾由她背負過的同樣責任。巫守想了想,在墜名跟玄佐的面前沒有必要保持政治角色的定位了,但她還是有份對自己生命的好奇心:繼續走下去,生命會走到哪裡呢?所迎接著她的就算是生命的毫不客氣她也甘願,因為現在潘兒酌一個人過得很好,令她安心,最重要的是────遊因斯這個關口國家逐漸向著長遠的價值走、廉潔而近人情、信任的託付確實在累積。

從更早以前她跟潘兒酌的願望已經啟程,而終點不是只屬幾人見證的。

惡夢只是證明了她曾經對於政治感到多麼害怕,壓下心中的排拒,告訴自己有很多事情比放棄更重要,對她來說就是責任。

日光逐漸使別墅變得溫暖,她在起居室裡泡了花草茶,細細品嘗那份香氣與甘醇,又提筆寫了墨水信。

生命的毫不客氣。巫守總是在玄佐跟墜名面前使用這個詞。實質上是什麼意思他們幾個都很清楚,寬大的巫守只是想要獨自忍耐病痛,說的輕鬆。

程玄佐若是跟賢墜名一起回到旅行的心情裡,也未嘗不是壞事。兩個人旅行四方,買下各種特別的街鎮、國家,所以獨特的手藝製作出來的有名特色美味。只要巫守肯嚐一點,他們的心裡便無比高興。高興到,有種難過的情感悄悄替代。優秀的馬匹在別墅的馬廄裡,日復一日吃著清甜的青草,等待著下一次新主人的指揮及出發。

別墅之外的快馬,抵達時也不負期望,帶來了令人開心的消息。潘兒酌又成功的讓遊因斯與周邊國家達成保護異國流離者的共識了。讀著信的程玄佐,沒有忘記大喊一聲「好樣的!」;賢墜名問過巫守,同不同意在接到這個好消息的時候,派原馬帶回信給潘兒酌,讓她幫忙請位細心的家庭醫生在別墅住下。

「我只想看看火。」巫守突然說出了她的願望。玄佐跟墜名討論過後,請在這方面比較專業的僕從幫忙調整了別墅後院的場地,僅只幾名出力的僕從跟三人,圍著營火坐在離那有段距離的麻布鋪墊上。

巫守從玄佐做給她的皮袋裡拿出幾顆七色石,丟進火裡,露出好久不見的頑皮笑容。
「有些七色石,丟在火裡會燒成更加純粹的樣式,雖然不是最好的三色石,但是讓他們成為今晚故事的火煉紀念品吧!可別說我小氣喔,因為我被貶到這邊之後,財力實在是不怎麼豐足啊!」

巫守接著以稍微沙啞的聲音說起故事。

「我的母親在很久以前嫉妒潘兒酌的姊姊們優越的能力,她攏絡了她們,讓她們為我的家族工作,但是她們還是放心不下這個剛出生的小妹妹,便把我當成信使,於是我從小就能駕馭馬匹來往,照顧著在他們原本村落生活的寶寶潘兒酌,也跟這兩位年紀相近的女孩子成為朋友。」

「可能因為我也有一點才能,母親很快就發現我跟潘的姊姊們學的一樣好,她因為偏愛,教會了我更多的事情。在離世的時候,只將一處蘊藏三色石的秘密洞窟留給我。但是她不知道那個洞窟的深處再更深處有水源,當然,也有水蛇。我在被咬傷的時候,精神處於癲狂,而能求助的人全不在我身邊。潘兒酌的姊姊們在外頭起了爭執,要不要進洞穴尋找失蹤許多天的我。一個人主張若我死了更好;另一個人則是無法不在乎我的生命。」

「潘兒酌就在當時,牽住了相對關心我的那位的手,傻傻地問:『巫守姊姊呢?』」

「那個洞窟,是不是就是我們初次見面時的遊因斯之館的建築裡的黑色石窟?」程玄佐這時才想到關聯。

「是。那是對我們來說很重要的地方。」巫守點點頭。「我被救出後,跟對我的家族有恨意的那位約定好要毫不保留的照顧潘兒酌,就算不是回報人情,我無論如何也該這麼做。看看她現在在的高度!」從巫守的語氣聽得出來那份驕傲的情感。

「然而被水蛇所咬的傷口至今……巫守,這就是妳一直拖到如今的生命傷口嗎?」賢墜名猜測著不惜為三色石失去、為遊因斯奔走,最初跟最後的苦澀。

巫守撥了撥火,沉默了會,什麼也沒有說。

潘兒酌雖然工作繁忙,當然還是會來三人住著的別墅探病。她的改變顯而易見,從前稱呼程玄佐哥的淘氣時候已經不復見;墜名歡迎她,拉著她跟巫守討論首都到底現今又流行著什麼樣的皮靴與裙裝。「我們現在流行的是互贈乾燥花束!」潘兒酌歡快地說。

「我準備了蓮膽荒野的藍色桔梗花給哥跟墜名,我知道你們很喜歡,對嗎?巫守,我也有準備妳的份。」潘兒酌將花束遞給墜名,難得羞澀的說。

程玄佐歪了歪頭,「想回故鄉了啊!」

「巫守的份,在這邊。」她領著三人走向巫守的寢室,進到裡面,雖然看似藏起來了,不過他們都能聞到乾燥薰衣草的香氣,「巫守,妳要睡好。」

────一定要忘記病痛,一定要夢到快樂的事情,一定不要再夢見迷惘的事情。一定……要夢見我。

巫守的葬禮,在數年之後舉行。這數年之間,程玄佐跟賢墜名留在遊因斯四處奔走,靠著潘兒酌的金援,大力的為巫守平反形象。多數派的貪腐由潘兒酌來對付,而多數派已然成為過去的名詞;潘兒酌的幕僚們不再被稱為少數派,而是強大寬厚的遊因斯之優秀統領團隊。

巫守的葬禮上,潘兒酌沒有公開露面。但是她在私下,帶著很久以前巫守教她串三色石礦石的作品、跟花莖纏繞成特別的花圈,擺在程玄佐跟賢墜名幫她空下的位置。

「巫守,我現在已經長大到能一個人騎馬了喔。嗯,但是我還是好想抱住妳的腰際。從前妳在的時候,一定不孤獨吧,因為妳有我;但是現在,我只有國家,卻沒有妳。很多人都嚮往著高度,但是高處的景色,只有妳一人能跟我分享一樣的心情,現在妳也不在了,我……」

潘兒酌緊緊環抱著她自己,現在只剩下她一人了。她沒有流淚,但是抱住了自己好久,她明白只要她抱住她自己,巫守會在更心疼的地方,也快樂地抱住她。

最後修改日期: 23 9 月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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