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頌華

連接河道兩邊的,是一條漆上了紅色的行人橋。

行人橋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人們就叫它紅橋。這信手拈來的名字,也成了這地方和附近一帶店舖的名字。紅橋商場、紅橋茶餐廳、紅橋理髮店。乘小巴到這兒,也是喊一句「紅橋有落」就行。

這兒是我和細細一起成長的地方,橋的兩岸分別是我們的家,和唸書的中學。

但紅橋現在已變成了細細的娘家 ; 嫁到了港島後她也像其他人一樣,總抱怨說紅橋這地方,真是很遠很遠。我和婚後的細細不常見面,上一次見她已是大半年前的事。今天收到她的短訊後,我走到從前跟她常去的河堤公園,坐在石凳上,點了一口煙。

她說她再次懷孕了。

我看著河面上紅橋的倒映,那被橋染紅了的波光。想起女子為了生育,到底願意流多少血? 細細曾告訴我,頭三趟人工受孕不足一星期已經落紅,她哭成了淚人 ; 第四次人工受孕,孩子逗留在她內六個星期後流產。細細說,但那一次,她再沒有哭,她甚至冷靜得把手伸進廁所的血泊中,確認那只有一厘米的生命是否已從她內流失掉。

想起她說到此,那故作輕鬆的一下乾笑聲。我用力吸一口煙,煙頭的火光亮了起來。

河流獨有的異味,此刻彷彿夾雜了一點腥。倒映著紅橋的波光,在河上顫抖。我仔細地把煙吸入、呼出,讓煙草味充滿我的肺部和鼻腔。記得中學時的細細每次月經痛,我都會送她回家。沿途子宮每一次抽痛,她就會把我的臂膀扣緊一點。

我偶爾也會如此,懷念起那咖啡色圓領校服裙、小短襪的日子。曾經我們是如此的接近。

對於她再一次懷孕,我很想給她一個擁抱;可是此刻我在紅橋這邊,只能看著她的短訊磨蹭半天,然後回應一個「合十」的emoji。也不知該替她憂慮還是高興。

我是如此地喜歡著細細,可惜我只是一個住在很遠很遠的紅橋、而且無法令她懷孕的女子。

我把煙蒂擠熄,從河堤公園步行回家。

走上紅橋時我給女友撥了一通電話。有時候我會故意叫女朋友「細細」。她總問我為什麼,我答因為你細細粒。她不會知道有另一位細細的存在。

「喂。」

聽到她的聲音,還想起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會令彼此懷孕,這一點竟令我稍為安心。

(《紅橋》是2018年9月《水、圖、調(變調一) 跨媒體表演》的創作文本,原文首次刊於表演場刊)

最後修改日期: 28 12 月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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