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錦
前年八月,人在台北,碰巧一個醉颱弄得風街雨巷。吃過晚飯,冒着風雨到武昌街走了一遭,本想到著名的明星咖啡館喝杯東西,卻早已打烊。曾經是台北傳奇詩人周夢蝶(1920-2014)列市塵紛、冷攤兀坐的地方,在風雨和暗影中也不可細辨了。去年主持青年創作坊,很想推薦詩人的《還魂草》給學員欣賞,但圖書館沒有藏本,恐推薦也沒用,而周詩之禪境和感情又不是青年人容易把握。
如今詩人已逝,在書架上拿下《還魂草》重讀,不覺「行到水窮處」,「卻有一片幽香/冷冷在目,在耳,在衣」。這本詩集是三十多年前托赴台密友向周先生親自購得。周先生不但用紅筆校訂全書,還手書瘦金體於內頁:「佛歡喜日。夢蝶謹就教於德錦先生」。其實受教者是晚二輩的我才對。此書一直珍藏,導演、作家陳耀成曾借閱複印,並以之完成有關周先生詩歌的第一篇學位論文。本以為周先生的詩作不大受今天學術界重視,但近讀曾進豐編輯的《娑婆詩人周夢蝶》,收錄有關周詩的評論,始覺情況非是。書中有幾篇寫得深入紮實,對有意了解周詩的讀者很有幫助。
其實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周先生仍有新作發表,我記得在《藍星詩刊》上便有一些(周先生原為詩刊同仁)。那時我也投稿給《藍星》,目錄上就常見周先生的名字。詩不在多,也不在品評者眾,而在精妙隽永、語言獨造。今天的讀者,假如讀得太多粗疏或歐化的作品,不妨看看周先生如何駕馭中文、煉就意境,好明白現代詩真正的語言美。茲錄《十月》一首以見一斑:
就像死亡那樣肯定而真實
你躺在這裏。十字架上漆著
和相思一般蒼白的月色
而蒙面人底馬蹄聲已遠了
這個專以盜夢為活的神竊
他底臉是永遠沒有褶紋的
風塵和憂鬱磨折我底眉髮
我猛叩著額角。想着
這是十月。所有美好的都已美好過了
甚至夜夜來弔唁的蝶夢也冷了
是的,至少你還有虛空留存
你說。至少你已懂得什麼是什麼了
是的,沒有一種笑是鐵打的
甚至眼淚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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