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銘

《楚辭‧九章‧橘頌》

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深固難徙,更壹志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圓果摶兮。青黃雜糅,文章爛兮。

精色內白,類任道兮。紛緼宜修,姱而不醜兮。

嗟爾幼志,有以異兮。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

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

閉心自慎,終不失過兮。秉德無私,參天地兮。

願歲並謝,與長友兮。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歲雖少,可師長兮。行比伯夷,置以爲像兮。

五月端陽,俗例多弔屈原。但如果認真讀過《楚辭》的人,就會知道屈原生前看過龍舟,也在作品之中提及,是故龍舟競渡與屈原的瓜葛,大抵是後世人踵事增華,強加於弔祭屈原之上。當今之世,慶祝端午節,人們大抵也就是享受一天假期。這個節日本要歌頌的忠臣,恐怕已成為配角了。

教科書多半只歌頌屈原是愛國詩人,所以屈原死後人們就在端午節悼念屈原。然而屈原最值得人們學習的,是他在紛紛塵世之中,那份傲然正氣。他的咏物詩《橘頌》,就是這種正氣的一種表述。

後世研究者一般認為《橘頌》是屈原託物言志的作品。漢代大儒王逸認為「屈原言己之行度,獨立堅固,不可遷徙,誠可喜也。」[1],後人亦多從此說:宋人洪興祖云「申前義,以明己志」[2],南宋人朱熹云「言橘之高潔,可比伯夷,宜立以像而効法之,亦因以自託也。」[3]明人汪璦謂屈原頌橘「取以為喻,而自托也。」[4],明人黃文煥有「妙在只從橘說,自表之意,即在其中。」[5],清人王夫之亦謂「因比物類志為之頌,以自旌也。」[6],蔣驥有言「《橘頌》咏嘆『受命不遷、深固難徙』二意以自命也。」[7],胡浚源也曾謂屈原「喜橘之不踰淮,有似於己之獨立不遷,故頌之以自況。」[8]。今人林庚亦一如舊說,指《橘頌》「正是屈原的自況之辭」[9]。同類的觀點於近人游國恩亦有相似之說,「詩人贊美橘樹……這些其實都是自喻。」[10],其學術論文之中,學者孫曙光(1999)「(橘)體現了屈原理想的人格,或者說就是他本人品格的化身。」[11],而王峰霞(2009)[12]亦於其學位論文之中提及相同觀點。

上述學者的觀點大抵是結合屈原生平作出推想,認為屈原本身對楚國的忠誠,投射於橘之上,屈原和橘特徵相似、特性相通,故推想屈原寫《橘頌》就是自喻之說。

《橘頌》有傳統咏物詩的特徵,也就是從描寫本體之中聯想到品德情意。屈原認為橘樹「受命不遷」,也就是身土不二;於是,橘樹就是對自己的家國充滿眷戀之情的植物,所以「更壹志兮」。屈原在描寫橘樹的美好後,點明了主題,就是橘樹「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屈原身處的世代,奸佞當國,朝政敗壞,秦人對楚國虎視眈眈,而楚王欠缺領導才能。楚國雖然處於長江流域,但實際轄區及有效管治地區面積,卻非必如我們今日想象的佔據大部分南方富庶土地一樣多,一者是當時長江以南地方的外族勢力限制了楚國對南部的實際統治;再者是周代的國家管理以城邦為軸心,沒有城池圈限的地方,其實許多都沒有人煙。楚國並不是極度富強,反而充滿外患內憂。屈原自己有才華,沒有潛隱逃逸,成為隱士或者游士,卻堅守本國,極力與奸邪周旋,這就是「蘇世獨立,橫而不流」的道德勇氣。

二千多年後的今天,我們再次迎接端午節。今日的世人逐利而居,或許會暗笑屈原的迂腐。然而中國的民族自尊,卻是由一個個身土不二的「愛國者」在歷史的洪流用正氣撐著。

[1]漢‧王逸 注,北宋‧洪興祖 補注(1983),《楚辭補注》,北京,中華書局,154頁。
[2]北宋‧洪興祖 補注(1983),《楚辭補注》,北京,中華書局,154頁。
[3]南宋‧朱熹(2001),《楚辭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96-97頁。
[4]明‧汪璦(1994),《楚辭集解》,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27頁。
[5]明‧黃文煥(2002),《續修四庫全書:楚辭聽直》,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602頁。
[6]清‧王夫之(1975),《楚辭通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94頁。
[7]清‧蔣驥(1958),《山帶閣註楚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29頁。
[8]清‧胡浚源(1820),《楚辭新註求確》,清嘉慶二十五年刊長沙務本堂藏本,卷四,28頁。
[9]林庚(2006),說《橘頌》,《林庚楚辭研究兩種》,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32頁。
[10]游國恩(2008),《游國恩楚辭論著集》,北京,中華書局,卷四,360頁。
[11]孫曙光(1999),淺論「橘」與屈原人格形象之關係,內蒙古民族師院學報(哲社版),(4),14頁。
[12]王峰霞(2009),《中的屈原形象》,山東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未出版。

最後修改日期: 6 10 月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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