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民
  
三月,暮眼蝶抱一枚晨露,
住進骷髏的眼眶;戴義眼的
死者,用借來的水滴哭泣。
五千年,這是第一具為盛世
哭泣的頭骨?看園外參差的
高樓,如看參差的碑碣。春
天的掮客,顱腔裡,掐算着
翅膀會在幾分幾秒之後,淪
為枯葉。士兵墳場,一方碑
石,一張平板的臉;不哭不
笑的那一橫,一頭是生年,
一頭是卒歲。路再長,長不
過這一橛小路;車再高,過
不了這一道短坎。從起點到
終站,兩組數字,一隻蟻,
三秒鐘走完;三秒鐘,走完
成王,也走完敗寇的人生。

祭過鬼的酒瓶,滾出墓園,
撞上輪胎,公車,就在最深
刻的那一橫上繞行。旭日,
都製成罐頭了嗎?車掌,荒
原在哪兒?我的背包裡,一
隻黑貓在長眠;一袋冰塊,
在融滲。車廂中的蠟像,用
眼球,鎖定手機屏紛墜的七
色磚瓦。請問,荒原在哪兒
?蠟像無語,築牆把自己圈
起。先生,你其實已經死了
。你的靈魂,在堆填區,伴
隨用過的鋰電池一起潰壞。

風吹不進的城,沒有空洞的
人。八方聒噪,早填塞住心
竅。不知道自己死掉的死者
,像楦滿報紙的舊鞋,那樣
充實。蠟像,總缺一根蠟芯
兒,永不點燃自己照路。會
行走的植物,仰賴一千種奇
器苟存。天再高闊,地再廣
大,但視野,離不開一個屏
幕的邊界;那鐵的關卡,按
墓碑之形構想出來的智能電
話,困囿生者的智能;但死
者,不會迷失,就算一路磕
碰,那精密的地圖,總不讓
行屍,錯過要約會的走肉。

文學節,稻草人,仰視廂頂
貼的歪詩。小姐,你其實已
經死了。咀嚼分行的譫語,
以異常的味蕾,證明自己的
存在,就像斷樁,以蒼白的
血,證明自己的存在。你們
確實已經死了。生者孤獨,
死亡是可以傳染的。流轉的
季節,流轉的車站。生卒之
間,誰有餘暇去理會一隻螞
蟻,帶着嘲諷和隱喻,在那
一橫上逡巡?而青苔,在三
月,瞬間漫成夾道的綠蔭。

車窗外,也流轉着吉凶。自
詡名師的兔子,人立着,交
疊前肢,那放大了的,代表
成功的姿勢,漆上車身,滑
過街衢。愚昧復愚昧,凶年
復凶年,把一群賽狗帶進泥
淖,最終,咬着某一個英文
字母的兔子,會知道荒原在
哪兒?追逐這一隻狡兔,能
覓一方淨土,埋黑貓的白骨
?名師,你其實已經死了,
死在紙糊的講壇,眼珠子,
早沒有黑白,你用屍臭,蠱
惑一叢叢急於長高的稻草。

循環線,時針一樣往復。下
車,是另一座墳場,我抱着
背包趺坐草坪,陰冷濡濕,
像抱着蠟像掉下的頭顱,像
抱着一個星球的縮影。腐朽
,吃飼料的詩人說,是某種
意義下煥發的另一種青春;
但過時,是最大的惡,包括
唐詩裡,過了賞味期的月色
。公車站牌,連字號連着的
兩個墓園,像兩個時代,牌
上那一橫,一頭是餓殍,一
頭是饕餮。欲望之壑,沒一
具不讓自己饞涎溺死的屍骸
;殘局上殘留的頭像,都是
吃相,骨牌上的瓷照,最後
的仲裁者,總是一排白牙。

黑貓,仍舊用骨肉,融化一
袋冰塊。我的心血,你其實
已經死了,體溫早不適合這
一片繁華的廢墟。除了醜行
,一無所見;除了謊言,一
無所聞;除了蒙混,就是食
腐學者,在推崇蒙混。入黑
之前,我看到六個穿防水服
着蛙鞋的舁夫,縋一副棺材
入土,頭戴的潛水鐘,像六
盞失芯的油燈,把黃昏搖暗
。抿了油灰的棺材,不為阻
屍水外溢,是防洪澇湧滲;
一艘密封的船,沒有能停靠
的渡頭,滿載的腐臭,就等
一樣腐臭的潮流高舉。大水
來了,大水要來了!仵工的
呼號,在三月,如剁夜鶯的
繁響,如流行歌手的歌喉。

毀金塔,吃骨殖的狐群,用
一隻隻蹩腳寫作,而速成的
經典,過去,名為糞溺。在
這一橫之上,唉,在這一橫
之上,誰是你最後的牌搭子
?永夜裡,披黑袍的莊家,
派最沉重的牌。不能翻盤,
輸贏,都得撒手。不管情願
不情願,你們,已經死了。
新魂,擠着舊魄,積水坑前
,我問一隻要把滿月釣起來
,權作籌碼的鬼:在無黑也
無白的盛世,荒原在哪兒?
哪兒有一方淨土,埋黑貓的
白骨?稻草,長得像暗夜吐
出的舌頭。這是屬於植物的
年月,有舌頭,卻總是沒有
答案。總是啊,沒有答案。

30-1-2014初稿

附記:沒寫過圖像詩,沒需要。這首詩,寫墳場寫生死,排成一個個方塊,象墓碑象骨牌之形;內容和形式匹配了,也應景了。偶一為之。

最後修改日期: 30 1 月 2016

作者

留言

作者

除夕寫的詩。除夕前後,我總寫較長的詩,總閉門等可厭的年獸經過。

作者

談文學,不談文字的精粗,刻劃的深淺,只講「噱頭」,就是邪道。看《北京味道》,見有一「名廚」把菜餚盛入綉花鞋,美名為「秀色可餐」,自詡在推廣廚藝,這種「藝」,透着腳臭,就是邪道。香港文壇,一時「文學刺青」,一時「文學生祭館」,捨本逐末,誤人子弟,絕對的小人得志,絕對的醜行連綿,邪人當道!

黄大仙笑嘻嘻 

撻伐邪惡呐喊正義,有震聾發聵的效用。不為什麽,只為稍稍排遣業以污染的空氣。常泡毒霧是會死人的。周遭還有哪些值得讚許的人情風物善行呢?”三月”,寫墳埸生死,是阿民憤世疾俗見鬼砍鬼的血淚控訴!當社會變成一個大監獄大墳茔時,負責任的人無不感到窒息徬徨痛苦,抗爭未必能即時政朝换代,沉默卻一定是慢性自殺。孔孟两子的性善王道民貴君輕在統治者眼中是不值一哂的,權益早给每一個王朝褫奪,要搶回來真得作出不少犧牲。好彩我已看到岩漿熔熔,融化坐霸天下的最大黒幚不是夢。钻燧改火,其效必彰,各司各法,其期未遠矣。

此港文化已如死水、荒原、墳地。活者不知,還聽巫婆施咒、鬼卒開筵。或以數萬金安排香餌徵詩歌死士,或以數十萬元叫曹雪芹今世還魂。鈔票不足,就燒冥紙。有鬼已下陰曹一歲,其徒悼之不絕,真個冥紙越多越好,保祐歲歲平安。在咒語鬼筵共同虛擬的一個文化荒原中,清流不見,醒者苦無出路。黃衫老農,閱世多矣,見怪不笑,惟望清者作中流砥柱,編寫一二部偉構傑作,在荒原中點起一盞引路明燈,那末咒語鬼音也可稍斂其惡,其凶相亦足現形,讓矇愚者知狎之無益。

    作者

    「狎之無益」,但一條屍撂在那兒,吮之有教席,舔之有地盤;含而且吹之啜之,有吃腐的同道相扶持。一窩圍爐取暖的人形蜈蚣,為求蠅頭利,蝸角名,什麼昧心悖常的乖行都想得出,做得到。文學以外的花招掩眼法天天施展;要援筆為文,就是不識字,一個句子造不好。對香港這一幫肥碩的寄生毒蟲,我的新春賀辭,只能是:「早日仆街吧!你這一幫豬狗不如的冚家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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