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一

眾所周知,元稹的悼亡詩〈遣悲懷〉,是悼念其早逝的髮妻韋叢的。魏兄曰:「中國自古以來都把藝術家的人品與作品連繫在一起,看其文,如看其人。」,惟晚輩不知天高地厚,想請教魏兄一事:

有學者曾研究元稹的《鶯鶯傳》(《會真記》),表示男主角張生,其原型正是元稹本人。稍微讀過王實甫《西廂記》與《鶯鶯傳》,並略知其故事背景者,皆得悉男方雖贏得少女的芳心,與之纏綿幾度,但最終他為了功名利祿,竟然把少女之情,拋諸九霄雲外,更投靠了當時的工部尚書韋夏卿,亦即韋叢之父。結果如何,當然不言自明。

一個寡情薄倖的文人,為了攀附權貴,不惜拋棄一段說得上「纏綿悱惻」的情緣。而觀其《會真詩三十韻》,更有「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等大膽露骨的床戰場面出現。一個這麼輕薄,喜歡竊玉偷香,而且始亂終棄的男人,就算寫得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又如何?不也早留了個人生污點,讓後人貽笑?就算悼亡詩中有感情真摯之處,恐怕也不能輕言這個人「尊重愛情」了吧?魏兄說的「詩品與人品」一致,就像您提的李斯一樣,大概只是偶然,不是必然的吧?

類似的史例還多如牛毛,隨便舉個例:五代的南唐宰相兼名詞人馮延已,後世文評家多譽其《陽春集》詞風「清麗委婉」,一洗花間豔詞之風,王國維先生還稱讚他的詞「堂廡特大,開北宋一代風氣」,亦是難得深情的詞人。但其真人如何?喜歡結黨營私,玩弄權術,是一代的讒臣奸佞。

那寫新詩的有沒有例子呢?有,還是個大名鼎鼎的,新月派的代表人物,好像叫甚麼徐志摩的。他的情詩都被人捧到上天去,甚麼情聖一般的。好啊!他真人是如何看待愛的呢?你可以說,元配張幼儀不是他自由選擇的,所以追求林徽音也不算負情。那怎麼解釋與陸小曼的一段情?當時她還是徐的老友王赓的妻子呢!怎麼幫忙照顧,就照顧到其他地方去了?難道「愛情」至上,就可以「朋友妻,咪走雞」?這樣的詩人,還有甚麼「人格美」可言?

史實既然如此,那魏兄又何必發如此妙論,自打嘴巴呢?

附錄:魏鵬展《詩品與人品》

中學時,我第一次讀到這句詩時有很大感觸:「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魯迅〈自嘲〉)。魯迅面對無理的批評和不公平的事可以橫眉冷對,對着赤子之心的小孩,卻可以跪下來讓他當牛騎。這是中國人大丈夫能屈能伸的精神,是非常高尚的人格。有人則把孺子解作平民,千夫解作敵人。這樣的解釋就沒有甚麼感人之處。前者的解釋之所以令人感動,因為這句體現了魯迅的高尚品格。中國自古以來都把藝術家的人品與作品連繫在一起,看其文,如看其人。聽說李斯的書法很好,但後世鄙視他的人格,以致連他的書法也被貶低了。中國人的藝術觀「真善美」中的「善」所指的就是藝術家的人格美。古典詩中有很多很感人的詩句,其中很大程度上都是由於作品反映了詩人的人格美。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陸游〈示兒〉)

陸游寫了很多詩。他的詩的藝術性遠不及唐詩,但這首詩卻比很多唐詩更觸動人心。這首詩完全沒有意象,連詩的基本元素也欠缺了,談不上甚麼技巧。詩中能感動人心的是他的愛國情懷。很多人死後,最擔心的可能是家人。陸游卻對國家統一耿耿於懷,連死去也要家人告知,愛國情懷令人感動。愛國情懷在中國一直被視為高尚品格,不愛國則被視為大逆不道。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元稹〈遣悲懷‧其三〉)

這首詩讀來也令人很感動。妻子死去,元稹竟為了思念亡妻,終夜不眠,愛妻之心觸動人心。雖然中國古代婦女地位很低,但人們還是很重視婚姻。愛妻被視為是一種很好的人格,是對婚姻和愛情的尊重。這幾句節錄的詩句同樣沒有意象,更談不上甚麼技巧,卻令人感動。我們讀此詩受感動的當然是由於詩人的愛妻情懷。

一個文學創作者想寫出感人的作品,單是刻意學習修飾詞藻,學習文學技巧是不夠的。創作者應以同情和同鳴的心看世界,讓讀者可從作品中感受作者同情弱者,關懷失意的人。作品流露的情感騙不了讀者。作者人格不好,硬要在作品中裝作同情,只會是無病呻吟。有些詩人的作品越寫越糟,可能不是技巧問題,而是因為人變了,人變得寡情,詩也就失去情味,失去靈性和靈氣。

2013年1月12日 夜

最後修改日期: 8 3 月 2013

作者

留言

「朋友妻,咪走雞」,好像是淫賊雲中鶴那一代人,尤其文人的生活習慣,唉。

    那個叫徐志摩的情聖,把名字讀音稍為一改,聽起來,倒是合乎其人格,也挺過癮的:徐志摩,隨處摸。

元稹好像和薛濤是有一段生死之情,當然,這些生死之情遇上宰相韋夏卿之女韋叢,結果變了心。元稹是個對情怎樣的人,可見一斑。其人如何,不必深究,但是他的作品,算是一流。《連昌宮詞》、《遣悲懷》這些名篇無論後學怎評論其人品,也不可能令到他們在文學殿堂之中消失的。「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喋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勉強將人品和作品混為一談,恐不合理。故我覺得魏氏說法略見牽強。 愚見。見笑。

    浩銘所言亦有理。文學史中,有稱「元白體」的詩風,見嚴羽《滄浪詩話》的詩評,便知一二。我亦無意否定元氏的文學地位。 不過說起薛濤這才女,沒記錯好像比元稹年長十幾歲,但元氏仰慕其才貌,不惜以詩文寄情,後來在四川當御史之時,又和出身官妓的她過從甚密,纏綿幾番自是少不免了。 可有趣的是,他後來又嫌棄薛濤出身官妓,還和另一個叫安仙嬪的女子搞上了,還因為韋叢之死而續弦,納安氏為妾。那安氏死後呢,又納另一位裴氏女子為新妾。(老實說,我還沒算他向兄弟白居易借歌女風流一月,與白居易當「老襟」;還有當著人家丈夫的面,要強佔伶人劉采春為己有,而且達七年之久,最後還間接逼死對方的韻事呢!這些事嘛,稍微翻一翻舊書,根本一目了然。) 元稹這個多情人,果然所留之處,筆筆皆是風流債啊。

      是可以再次證明魏氏說法有甚不足之處。人品詩品,顯然無必然關係,勉強相扣,多有誤。

見 偉民兄論及《天龍八部》的惡人雲中鶴,一時興起,在網路找到徐志摩的生平,竟驚見徐志摩用過一個筆名,正是「雲中鶴」!金庸先生這個老舅表弟,如此用心良苦,將一個「淫人妻女笑呵呵」的淫棍,寫得這般繪聲繪色,真叫人哭笑不得啊! http://wenda.google.com.hk/wenda/thread?tid=32a4ab0b2226c0f0

查大俠寫雲中鶴,心裡就是有其表兄徐慘綠無疑。阿民學問好、記憶好,一語點中這虛構人物實有其原型。黃衫想到本地剛去世的一個「著名詩人」,他名氣大、捧他的學生多,卻沒有人討論其私德。他生前隱名寫了一部得罪文化界的小說,死前還不肯承認,最終要由其一位「好友」和盤托出,真令人啼笑皆非。這類作家,同徐慘綠一樣,就算作品有些影響力,人格也是有問題的。

    蛇鼠既一窩,卻也互相咬噬。蛇死了,鼠自然出來替蛇招認生前惡行。

    依愚之見,作品歸作品,做人歸做人。小說、詩、藝術若設限,那只會局限了自己,但創作者要是因此承受惡名,也很無辜。寫色情小說者,其人也可以是謙謙君子吧? 雖然小弟與你們所指之文壇大家並不相識、非其追隨者、亦不知他人品如何,但單就一事而論,他在創作時刻意隱名,為了成就一部作品,我看並無不妥。

諸君,你們看錯重點了……應該要看這句︰ 「作者人格不好,硬要在作品中裝作同情,只會是無病呻吟。有些詩人的作品越寫越糟,可能不是技巧問題,而是因為人變了,人變得寡情,詩也就失去情味,失去靈性和靈氣。」 指桑罵槐的味道很濃,至於是說誰我倒沒有頭緒,你們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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