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偉民  

  文學教育,詩歌教育,名目是好的;但寧濫勿缺,隨便撿一條只能「保留」粗糙和雜質的濫竽去教,那就是:誤盡蒼生!
  畫畫,講究留白,但不等於可以在紙上盲渲瞎染;留白之前,得學習工筆細描。寫字,講究氣韻,你可以興酣來一筆狂草;狂草之前,得學習正楷;不然,只是潦草,潦草不用學。雕刻,可以大刀闊斧;但只有粗,沒有細,只能成為樵夫。寫詩,可以「跳躍」,但跳躍之前,得先學站立,先學行走;簡單說,得先學認字,先學造句。
  不識造句,卻去作詩;而且,因為作得多而成為詩人;這種詩人,要不是騙子,就是跟騙子學了騙術還不自知的學子。
  句子,是花莖,不管長短,都連着根柢;根柢,就是傳統,就是「文」;沒有「文」,行固不遠,活也不長。寫詩,可以試驗文字的韌力和彈性,一個有根柢的造句者,不妨細心屈伸文句,看可以迂迴,可以盤繞,可以纏綿,甚至,可以繃緊到什麼程度;這種試驗,是為了彰顯文句之美,文化之美。
  試驗,自然會有成敗。學藝不精,生捋硬拽,把花莖擰壞,拗折,就是失敗了。
  目下「盛世」,詩橫遍野;詩人,學而無繩墨,寫而無法度;知反常,卻不知要合道;不築基,不修練,腳下踉蹌,難得一登壇,就留白,就狂草,就跳躍;所謂詩集,一垛垛的斷莖殘葉,老沆一點火,小瀣就來搧風,座主門生圍爐燒敗葉取暖,自己是過癮了,可不管焦煙瘴氣熏瞎人。
  「造好一個句子!」是我寫作三十餘年,能歸結出的最真誠,也最深邃的一句話。
  造好一個句子,不全是為了作詩,是為了做人。因為:造得好一個句子,你才說得全一句話,才可以用這一句話,去思考。可以選擇,可以運用的詞彚越多,句子才越縝密;句子縝密,思考才會相應縝密。為什麼要有縝密的思考?因為:不慎思,就不能明辨,就不知是非,不分善惡;甚至,顛倒黑白,隱善揚惡。
  陳雲先生四出呼籲:「保育中文!」因為破壞中文,等同破壞心智;心智壞了,邪惡,就乘虛來了。
  文學,是藝術;藝術的一個重要目的,是提高人的品味。為什麼要提高品味?因為:欺詐、貪腐、打壓、抺煞等扭纏成的邪惡,是最壞的品味。
  詩歌教育,為什麼要存在?我認為,是學習正與誠,是學習對文字的誠敬;說到底,就是「品味教育」。
  品味,能抵抗邪惡;就像「造好一個句子」,才能慎思,才能認出邪惡。「認出」然後「抵抗」,就好比「語文」然後「文學」,好比「造句」然後「作詩」,有先後之分,層次之別;當然,你可以通過「作詩」來練習「造句」,但未學好「造句」就成為「詩人」,甚至成為「大詩人」,是荒謬的。就算偶然「寫」出一兩句「好詩」,這種「寫」,其實該稱為「撞」;一個在浮沙上「跳舞」的人,手抓腳蹬慌惶間「撞」出來的「舞姿」是不可靠的;「靠撞」或者教人「靠撞」,也不是教育的目的。
  詩人,必須真誠,必須面對和克服自己的荏弱;反之,不斷立論,不斷糾眾吹擂,以遮掩自己的荏弱,甚至腐朽,即入魔道。(節錄自詩集《故事》序:《造好一個句子》)

《保育中文,抵抗邪風!》系列

最後修改日期: 13 5 月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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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俊明:越來越多免費報紙,一天裡,看多於一份報紙的人為數不少,爭每分秒,但反而目不識字居多;昔日,生活艱難,沒有免費教育,學子閱報學字,奮鬥不懈,尊重學習,亦尊重自己。當今,衣食住,都有政府供養,人,漸漸僅會依賴,飯來張口,連消化也得靠人。慢慢,為了「免費」,放棄了思考機會,專心當奴僕。

一點小意見: 國畫如果走寫意路線,工筆不是必經之途,臨摹和西洋素描才是基礎;我們一般講留白,它的意境,在寫意而非工筆畫裏。至於楷書、狂草,那是書法,因為寫字不那麼講究法度。

仲黎所言極是,民爺對國畫可能不甚熟識,以至於脫口「留白之前,得學習工筆細描!」此等話句,若不識某物,還是別用某物來譬喻罷!留白乃寫意山水畫中之精華所在,一幅好的寫意畫講求「氣」之流動,留白就是留「氣」,使一幅畫之構圖有律動感,與不注重留白的工筆畫無直接關係,甚多寫意畫名家也是先習寫意後沾工筆,甚至不沾也有。

作者

謝謝指教。我不僅對國畫不認識,也不喜歡。「留白」這個詞,以後再用,我會先請教各位國畫大師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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