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版序:鍾偉民

順帶一說,詩選集《蝴蝶不哭泣》二十多年前由突破出版社出版,出版社付我版稅,付到三千多冊才停付。十年前皇冠出版社出的選集《故事》,賣了大概兩千冊,我的詩集,銷量一直和小說相若。兩年前真源出版的全集《故事》,厚約四百頁,在書展最後兩天才趕及發售,兩天賣掉送售的一百五十冊。這些都不是我滿意的銷售數字,但都有數可查。我賣得最不好的詩集是《回憶》,一個月內,賣了五百本;事實上,也只印了五百本。這部詩集印得很美,十幾二十年過去,國內好多愛書人還在高價搜尋這本書。鍾偉民11-2014

「造好一個句子,不全是為了作詩,是為了做人。因為:造得好一個句子,你才說得全一句話,才可以用這一句話,去思考。可以選擇,可以運用的詞彚越多,句子才越縝密;句子縝密,思考才會相應縝密。為什麼要有縝密的思考?因為:不慎思,就不能明辨,就不知是非,不分善惡;甚至,顛倒黑白,隱善揚惡。」


我出過《捕鯨之旅》《曉雪》《屬於翅膀和水生根的年代》《蝴蝶不哭泣》《回憶》和《故事》這六種詩集;說是六種,是有點取巧的;其實,《蝴蝶不哭泣》是頭三種的選集;《回憶》是頭四種的合集;《故事》是從舊作抽出短詩,再補入五首新作的短歌集;事隔十年,編這一部總集,書名沿用「故事」;故,就是舊,舊貨一件不留銷了;以後,保證不推陳,只出新。
說「一件不留」,也是取巧的。譬如,長詩《火歌》等雖得過文學獎,到底是我十五六歲時寫的,我埋了,大家就不必鈎沉了。
新版《故事》,除了「補遺」那八首詩,錄的,全是我三十歲前的心血。過去二十年,樓下渠塞,漚出過這離奇的聒噪:「三十歲後仍寫詩的,才算詩人!」有這回事?好,你請便。我去做商人好了。
詩寫得少,詩集出得多,是因為能賣;小地方,累計賣了上萬本,算可以了。我二十一歲出《捕鯨之旅》,一千本賣完,沒錢再印,我沮喪,卻有鼠目人責誇大;原來,暢銷詩集,向來賣兩三百。七十年代末,我連續得過三屆「青年文學獎」,那幾年,詩組的投稿在一千份以上;是千中選一。近年的文學比賽,湊集到幾十篇試筆習作,好像稱「踴躍」了。茶杯裏的這一點浮光,亮不過半星螢火,說了,是自貶;不說一說,在那個年代寫詩的,還真要讓一夥狼狽文人抹煞,隨便翻雜誌,竟也看到出頭當炮灰的文學綜援戶,叼着橡皮,掐着塗改液,提筆上陣。
「所謂時代、詩之盛世,一定是眾聲喧嘩。或曰:『小狗吠,大狗也吠!』……我懷疑詩最興盛,以前也不過如此。」關夢南《近十年新詩資料閱讀札記》首倡「狗吠論」,宣稱:「七十年代是寫詩的好年代,也不如現在;八、九十年代加起來,也不如這十年(2000-2009)詩歌的量與質。」他臚列「盛世」的憑證:「詩集逾一百六十本」「合集十四本」「選集二十二本」「經常發表作品於詩刊……估計逾五百人」「寫得好的也有近百人」。說量多,直如「狗吠」只算「喧嘩」,我同意;但說質,說七十年代寫詩的(包括我)「不如現在」,連「八、九十年代加起來」也「不如這十年」,關先生勤快,刷洗前人腳印,夠賣力的。
過去十年,是中文爛得見骨的十年;入眼,沒一個完整句子;入耳,沒一句像話的人話。要例子?病句如蛆滿地爬,你就算「有聆聽的空間」,我可「沒有枚舉的平台」;一個民族,連自己的語言都摧殘得成了人彘,關先生,你不汗顏,我體諒你臉皮厚,但盛世蟾蜍夜夜開派對,你這個「打燈」的,好意思說:「就是拿這十年的總體成績,與以前相比,看是否寫得更多更好呢?」詩,講「兩句三年得」,講「一句頂一萬句」,講百煉而後垂千秋。你推崇「喧嘩」,請拜牛蛙為師;熱愛「狗吠」,可以對鏡狺狺;講「總體成績」,你以為自己在看閱兵?看黑幫嘯聚毆鬥?
這十年,我敢說,不是詩的小盛唐,是文盲的大食會。
「總體成績」多而好,關先生說:「其中一個致盛的原因,我想就是『詩歌教育』。」路人皆見的十年腐壞,他詡為「詩之盛世」!「致盛」原因,原來是「……自1998年『香港藝術發展局』推行的『中學駐校作家計劃』。」而他,「是第一批接受學校邀請的詩人,十多年來教了逾一百間中學。」
一個關先生,十多年,逾一百間中學!
一直以為這長蛆文壇,圈子小,腐水溢不出壇外;借助「文藝綜援」,竟動輒牽連「逾一百間中學」,這圈子就大了。該舉一反三?還是舉一,反三十?香港,究竟有多少這種敢作「盛世之吠」的「駐校作家」?吠得這麼放肆,是覻準身邊,個個是謙謙偽君子?
關先生寫藝發局的「特約書評」,不忘用公帑為一己的蹩腳造鞋:「文字好,有時是優勢,有時是敗筆。不要打磨太過,要讓他保留一些粗糙,那是生活的雜質。」詩歌教育,不教文字,教什麼?教「粗糙」?教「雜質」?文字好,什麼時候是「敗筆」?你的確「保留」了粗糙,敢問一句:「你有沒有『保留』過精緻?」不能精緻,就一味粗糙,那不叫「保留」,叫「唯有」。
潘步釗先生引《左傳》「言之不文,行之不遠」說:「『傳遠』,令所有中國人都讀得懂,是一種原因;『藏深』,也是一種,除了讓更多人看得明白,意蘊深遠,也借這種書面和口語間的距離而生成。」文章,刊在一塊「供學生練筆的平台」,關先生作為平台主編,大概忙着堆沙積石,漠視這位潘校長的教訓。文字粗糙,就是「不文」;不文,就不能「行遠」。
文學教育,詩歌教育,名目是好的;但寧濫勿缺,隨便撿一條只能「保留」粗糙和雜質的濫竽去教,那就是:誤盡蒼生!
畫畫,講究留白,但不等於可以在紙上盲渲瞎染;留白之前,得學習工筆細描(作者註:我說的「工筆細描」,是指細緻的描劃工夫,講的是要有根柢,不是講什麼「工筆畫」,國畫大師們不必急着指正)。寫字,講究氣韻,你可以興酣來一筆狂草;狂草之前,得學習正楷;不然,只是潦草,潦草不用學。雕刻,可以大刀闊斧;但只有粗,沒有細,只能成為樵夫。寫詩,可以「跳躍」,但跳躍之前,得先學站立,先學行走;簡單說,得先學認字,先學造句。
不識造句,卻去作詩;而且,因為作得多而成為詩人;這種詩人,要不是騙子,就是跟騙子學了騙術還不自知的學子。
句子,是花莖,不管長短,都連着根柢;根柢,就是傳統,就是「文」;沒有「文」,行固不遠,活也不長。寫詩,可以試驗文字的韌力和彈性,一個有根柢的造句者,不妨細心屈伸文句,看可以迂迴,可以盤繞,可以纏綿,甚至,可以繃緊到什麼程度;這種試驗,是為了彰顯文句之美,文化之美。
試驗,自然會有成敗。學藝不精,生捋硬拽,把花莖擰壞,拗折,就是失敗了。
目下「盛世」,詩橫遍野;詩人,學而無繩墨,寫而無法度;知反常,卻不知要合道;不築基,不修練,腳下踉蹌,難得一登壇,就留白,就狂草,就跳躍;所謂詩集,一垛垛的斷莖殘葉,老沆一點火,小瀣就來搧風,座主門生圍爐燒敗葉取暖,自己是過癮了,可不管焦煙瘴氣熏瞎人。
「造好一個句子!」是我寫作三十餘年,能歸結出的最真誠,也最深邃的一句話。
造好一個句子,不全是為了作詩,是為了做人。因為:造得好一個句子,你才說得全一句話,才可以用這一句話,去思考。可以選擇,可以運用的詞彚越多,句子才越縝密;句子縝密,思考才會相應縝密。為什麼要有縝密的思考?因為:不慎思,就不能明辨,就不知是非,不分善惡;甚至,顛倒黑白,隱善揚惡。
陳雲先生四出呼籲:「保育中文!」因為破壞中文,等同破壞心智;心智壞了,邪惡,就乘虛來了。
文學,是藝術;藝術的一個重要目的,是提高人的品味。為什麼要提高品味?因為:欺詐、貪腐、打壓、抺煞等扭纏成的邪惡,是最壞的品味。
詩歌教育,為什麼要存在?我認為,是學習正與誠,是學習對文字的誠敬;說到底,就是「品味教育」。
品味,能抵抗邪惡;就像「造好一個句子」,才能慎思,才能認出邪惡。「認出」然後「抵抗」,就好比「語文」然後「文學」,好比「造句」然後「作詩」,有先後之分,層次之別;當然,你可以通過「作詩」來練習「造句」,但未學好「造句」就成為「詩人」,甚至成為「大詩人」,是荒謬的。就算偶然「寫」出一兩句「好詩」,這種「寫」,其實該稱為「撞」;一個在浮沙上「跳舞」的人,手抓腳蹬慌惶間「撞」出來的「舞姿」是不可靠的;「靠撞」或者教人「靠撞」,也不是教育的目的。
詩人,必須真誠,必須面對和克服自己的荏弱;反之,不斷立論,不斷糾眾吹擂,以遮掩自己的荏弱,甚至腐朽,即入魔道。
造得好一個句子,即「文字好」,是為內容找出最匹配的形式;或者,用最恰當的形式,即「好文字」,彰顯內容。
「文字技巧始終是『小道』而已,想從事寫作,有更多的問題要關注,有更根本的東西需思考。」阿濃老師的「文字小道論」荒誕絕倫,病入膏肓,我早已在《狼八式》一書當眾解剖;夢南老師「文字好……有時是敗筆」的謬見,不必細剮,已醜相畢呈。藝發局濫花公款,專找一夥視「文字好」為「小道」為「敗筆」的充頭貨去教學,不僅失常,還失策。請捫心自問:對學子,公道麼?
句子沒造好,就是蹩腳,為了掩飾一地不正常的腳印,蹩腳大師什麼陰損事都會做;等而下之者,甚至會勾結三腳貓和單足蟾,一瘸一拐踸進黌宇,用「雜質」澆灌出滿門劇毒的桃李。
作詩,是更上層樓,煉好一個句子;「造句」和「煉句」,是不同「檔次」的事;前者,是常人努力能學會的技術;後者,是藝術。藝術,也講努力,但抱歉得補一句:還得講天賦。
造不好句子而去作詩,而去教詩,是對詩最大的摧殘和侮辱。
「十年句之腐壞」,抬成「十年詩之盛世」,明顯地,是要在腐肉上貼金。據關先生統計,十年詩家五百,他是天字第一!這第一,率闔府上下,能繳得出一個佳句麼?見識過皇帝的新衣,不想這十年,滿眼是「皇帝的新詩」!
十年腐壞,我不知道誰是積犯,誰是罪魁;但新詩皇帝,你「教了逾一百間中學」,能脫其咎?最明目張膽,是這一句:「如果你不表示反對,那就先說詩集吧:2000-2009值得一讀的詩集有《關夢南詩集》……」第一本「值得一讀」的詩集,竟然就是他自己的詩集!
「詩,是最精煉的語言。」這種說法,可以抵抗「粗糙」避免「不文」;一個句子造得周全,造得順當,是第一步;這是「語文教育」的事。一個周全順當的句子,再去淬礪,再去鍛鑄,百煉而煥發出灼灼的華采,這一層,卻是「文學教育」的範疇;「詩歌教育」是文學教育的支流,這耀眼的流域,容不得扮皇帝的群醜喧嘩着洗爛腳。
詩,可以隱晦。題旨易惹爭議,不宜袒露;或受制於邪惡,文句不得不扭曲,不得不變形;這種扭曲變形,可稱為「晦澀」稱為「隱晦」。堆砌拼湊,因文字苟合而生的「粗糙」,或者,為掩飾弱智而拉撒出的「含糊」,卻是另一回事。
造句,是組織好自己的思緒;作詩,是提煉這些思緒。詩,不成為語言的精華,思想的結晶,詩,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詩,用黑字經營的留白,不是無法,就像下圍棋,黑子白子,不是無法,是棋力弱者不知有法,是「俗手 」欺世,妄言無法;這十年淪喪,是濫竽不知有法,宣揚無法,是太多無辜者追隨濫竽學習無法,或者學習「淪為濫竽之法」;無法,而且無天的,不是詩,是人。
林曼叔先生《文學歲月》<李金髮與中國新詩>一文寫道:「一旦一種不以語言為工具,而以經營語言為目的的『藝術』興起時,使語言失去它的純潔性,可能反被看作『創新』,成為對語言的『豐富』了。」這種「豐富」,真名,就叫摧殘。
「任何種裔民族,其文化精華都貯存在書面語的記載,普及淺暢,精巧萃煉,各有任務。問題在有病和不知有病,是兩種『病的層次』。」潘步釗先生這「各有任務」說得好。「普及淺暢」是「句」;「精巧萃煉」,就貼近「詩」了。學生可以病,可以不知有病;教學的,明知有病,堅持去播病,那才該殺。當然,一隻病耗子再臭,沒同臭搧風,沒君子包容,這「詩世」,是不會這麼「盛」的。過去,我真以為有「仗義執言」這回事,等了十年二十年,沒有「言」;君子和耗子,融融詡詡,原來早竄進廟堂,互相研究了。
關先生要一筆勾銷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辦「青年文學獎」的有心人,孜孜兀兀,做了好多實事,培育了好多能人;那年頭,沒有「文藝綜援」,沒有拿了綜援去排擠人的「文學救濟金長期受惠者」。我十八歲用一篇<捕鯨人>換來朱銘那座「李白行吟」銅雕,才剛脫離搬運工人和出版社雜役的行列,做文員;那年頭,詩人,從不負累社會。
造不好一個句子的作家詩人,只能是售賣「文字粗貨」的小販,或者推銷「文學贋品」的騙棍;所謂的「創新」,只是「創新的假象」;唯一真實的東西,是敘述的含糊,是資料的拼湊。造好一個句子,是學習任何語文的基礎,對詩人,對理應是駕馭文詞的能手,怎會變成了嚴苛的要求?對寫作的專業戶,尤其所謂的「駐校作家」,不管是土產的,夤緣而來分肥的,我只有一句話:如果文字水平,不如一個十六歲的失學搬運小工,駐校,根本就是「蛀校」;你們,只是社會和文化的蛀蟲!
要說「綜援養懶人」,請問年復一年的「文藝綜援」,養出什麼樣的人?
出總集,是要讓人聽聽1978-1990這十三年間,我這一個人微弱的聲音;這聲音,縱然微弱,卻不是屍多氣邪就能阻遏,或者關先生的「史筆」能刮掉的。
出書,是為了溫故,是為了重新開始。「詩人」是什麼?我自己會去詮釋。<捕鯨之旅>是我十九歲那年用文字建構的交響詩,漁夫,就是詩人;詩的第一句,正巧就是:「緘口罷!那些在埠頭上碰運氣的狗。」三十年前的想法,在「小狗吠,大狗也吠」的今天,原來更踏實,也更具體。第二句,是:「我將回來。」那年頭,蘭保還沒扛着機槍在《第一滴血》忿然對惡孽說:「I’ll be back!」
《故事》二零零一年六月初版序,「死神,那披着黑斗篷,手持巨鐮的形象,要距離得夠遠,才讓人有幻想;如果你發現他已經站在陽台上,像稻草人一樣為你驅鳥,你就不會想到再為他寫一首詩。」十年過去,不僅驅鳥,竟進來打掃通渠了,一室鐮影晃眼,想法自又不同。這新編的《故事》,詩,按時序排列,寫得越早,置於越前;書厚重多了,是一隻全豹。有幾首舊版沒輯錄的長詩,譬如,<春天><曉雪><冬夜>,是頗「晦澀」的;這是當時論者的評語。總集裏的詩,我都不修改,好與壞,都是腳印;這幾首「晦澀詩」,我各添了副題,只算是路標,聊助遊興。遣詞,我看不算僻拗;晦澀,大概是圍繞一個主題,一種想法,用上太紛繁的象徵和隱喻;對讀者,我習慣在詩作裏搭起一道道的橋,讓人能過來看自己耕耘的文字園圃;晦澀,是橋造得太窄太懸了。
這跟「夢南盛世」那一摞摞無橋之詩,為防識者捅破而噴墨設障的有霧之詩,裝神弄鬼,不惜以毒瘴掩人眼,心態上,到底是不同的。
人緣不好,受制於書店,我的書從來難覓;這部《故事》和我的新舊作品,會陸續製成「電子書」,買不到紙印的,可以上網下載。貓閒着,會咬死幾隻耗子,除除害,這是天性;人閒着……就掃掃盲吧,關先生,咱們走着瞧。
保育中文,抵抗邪風,由「造好一個句子」開始!
「無論哪一個國家的詩人,他們都一定經過嚴格的格律訓練。而我們的一些詩人,恐怕連散文都不會寫,就寫起詩來了。把一句分開幾行來寫,就成為詩了。這不是很可笑嗎?我們的詩國就這樣被淪喪了。」這段話,也見於曼叔先生<李金髮與中國新詩>。別妄談什麼「文藝復興」了,腐屍復活,一隻隻跳進學校吸精扯髓才是真的;香港,是一個病文亂葬崗,老實點,搬開軟骨爛肉,好好的種幾棵樹吧。
我沒寫過專門供人朗誦的詩,也沒朗誦的癮,只是二十八歲那年日本「富士電視台」來訪問,對着鏡頭和大海讀了一段舊作。月前,看文學雜誌,看到有逐臭洋學者為土產詩人吮趾,食皴知味,竟高唱:「中文,有中文特質,就不能國際!」沒人特質的人,我曉得,是你這一黨魑魅;然而,請問:「沒中文特質的中文,是什麼東西?」鬼話害人,亂葬崗更添陰森。心中有感,想到三隻癩蛤蟆夜會的醜態,朗誦詩,一揮而就;本來是下一部詩集的內容,安插在這裏也算呼應序文。這首詩,宜三人分誦,旁觀者合斥,儼然一齣荒謬劇;遇什麼世界詩歌之夜,國際詩歌之夜,歡迎同道借用;以國語誦讀,效果尤佳,保證為狺狺的「詩之盛世」,另添教人噴飯的噁噁「喧嘩」。

詩歌之夜
香港文壇一景

歲月,堆起了第二千個亂葬崗,
兩隻蟾蜍:一隻,國際蟾蜍,
另一隻,桂冠蟾蜍,趴在斷碣上
等待;等待西方,也就是隔壁
僭建的那一座神龕,
另一隻蟾蜍,修畢神學,神氣地,
叼着博士銜,應邀跳來。
萬籟齊喑,唯兩棲類闡釋
「和諧」的夜晚,
擅長,而且,只能擅長朗誦的
癩蛤蟆,喉膜鼓動,突然,噦出無韻,
其實,也只能無韻的病句;
一蟾噁噁,是病句;兩蟾同噁噁,
嚄!不得了,是二聲部病句。

蟾蜍的擁護者,碣前
蟻丘裡,一蟻吹噓,眾蟻合呼的
氣泡,就成了滿月,臨照着
吐詩的闊嘴;文學山頭的
微型巨獸,不關心語言,只關心
嘴巴的開合。這千百年的
沉澱,腐草化為螢,還提了
綠燈籠,圈點一夜的冥暗;枯骨
疊成山,怎麼只漚出
濁了林泉的噪音?不汗顏?是你們
蟾蜍,沒有汗?只有潺?

膨脹,再膨脹;癩皮的
「空間」,一顆疙瘩,是一座
「城巿」;城巿潰瘍,國際蟾,為
「世界」而寫。
但墨汁呢?掭筆,用自己的腺毒?
就算脹成宇宙;這「宇宙」,
能大得過一隻蟾蜍?
說到底,不過為一粒
蟾卵而寫。隨着
「疙瘩書寫」的大潮,桂冠蟾,
登堂講授:「生命,噁!有雜質;
文學,呼應以雜質;而疙瘩,
是雜質中,最優秀的雜質!」
噁!疙瘩。雜質!噁。雜質!
這就是「世界語言」,就是「詩」
唯一的節奏。

旁觀者合誦:
(你們無能;十年喧嘩,
五百病蟾,鼓不出一個佳句。
你們無學;南人面前,
「比較」東方瘴沼,西方瘠地。
你們無廉;掠公帑,全為濟私欲;
據公職,即排異己。
你們無恥;鼓不出
佳句,卻高唱:「文學教育燁燁
煌煌,得歸功於,噁!蟾蜍。
全賴有我,噁噁!蟾蜍。」
你們無禮;表面謙厚,其實,
怯懦而虛偽。
你們無義;遇能者
擎五色筆,要補造化疏漏,
你們使絆,你們打壓,
你們抹煞,你們抵制。
一百年的蒼白,平添十年
二十年的積穢,難得你們
不害羞,更不負
一點點的疚。)

「噁!我們的知音,西方的
巨蟾,將『新惡』翻成『新學』的
大譯家,來了!」打從
用譯筆,把一隻跛蟾,挑進
諾背耳聯誼會,這西蛤蟆,就昂然,
朝東南北,放屁!
屁學的權威,屎學時代的
預言者,促成者,遲來,
因背負一具蟾屍;曾經,牠跟這塊
腐肉,結伴盜名,並肩欺世;
近親繁殖的卵生
大師;死後,為回應
詩的盛世,頭頂,竟萌出一根
大師級的紅毛!
「文字簡煉,咕啤!有傳統特色,
則難譯;難譯,咕啤咕啤!
則休想『國際』。」
易譯者,腐肉與紅毛,西蛤蟆
譯筆一抬,即能重生;屍,反正
也是詩,夠含糊,就隨譯作,
直跳入西方堂奧。
「這夜,」三蟾樂透,斷碣上,
一唱兩和:「為一眾腐朽,
慶復活。噁!咕啤!噁!世無
千里馬,我們是彼此的伯樂!」

旁觀者合誦:
(有一種細菌苞籽,找不到毛蟲
做宿主,就在蟾頭上寄生;
苞籽的紅肉芽,像蟲,不為
「探討東西文化」,只為吸引
一隻無辜的餓鳥,啄破
這死蟾的頭顱,啄破
腐皮下,糊狀的新詩結構。
當你,西蛤蟆,你舔過的
東方紅毛,那一條欺詐的
肉芽,住進鳥腹,撐死這
受愚的鳥。真相是:
騙局,偶然發生,在林間;
定期發生,在文壇。
你們的歪詩,進佔更多
無辜者的頭腦;謬論,毀壞無數
本來純淨的心。
你們不譴責,你們不撻伐;
你們不反省,你們不自責;
生命,短暫而荒涼;但你們的
疙瘩,疙瘩,疙瘩!讓荒涼的生命
變得滑稽,而且齷齪。)

「這疙瘩,咕啤!」西蛤蟆聞聲
回應:「的確侷促,得譯成:
堂皇。」譯家蟾,領着國際
與桂冠,向紅毛腐肉,即興
唱誦輓詩,卻不知碣下,
這偽學的戲台,早刻有
碑文:「欺蒙者,葬身處;
生而亂人智,死而不足惜。」
論交情,不論才情;
講學歷,不講能力;
重浮名,不重實績的世代;惡土,
滋養一切的惡;瓦釡
如雷,就伴奏着這一疊惡聲:
「你讓我堂皇;我咕啤,也讓你
堂皇!我唱,你和,他敲邊鼓。
噁,疙瘩!疙瘩,即是堂皇。
噁,疙瘩!堂皇。咕啤!堂皇!
唯我蟾蜍,噁,永遠堂皇!」

1-4-2011初稿

 

 

 

最後修改日期: 30 11 月 2014

作者

留言

拜讀,學習! 遠握,秋安!

我曾經讀過關氏的廣府話新詩,也讀過他不少門生的作品,果真驚嘆不已。 驚,是為這樣通篇用字拙劣,滿腦子都是神經病的新詩,居然可以被捧上殿堂,引來圈內一班徒生大呼小叫,大為震驚;嘆,也就是慨嘆香港詩壇與文學廟堂,都被這樣一群牛鬼蛇神獨佔,誤盡後進之餘,更多是作威作惡,排斥異己。於今看來,尤覺可恥之甚! 附上關氏「詩人」自我吹擂那新詩札記的原文,供各詩友好好參詳。 http://www.hklit.com/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3034

    作者

    謝謝哲一把關某這堆文字的「連結」貼出來。這還是一個不斷駐校教寫作的呢,真是一面鏡子,照出讀者的盲聵,照出詩壇的腐壞。

作者

附識: 從來沒取過英文名字,覺得彆扭,覺得像一個紅鬚綠眼的洋漢,突然自報姓名 :「my name is 張三!」一樣彆扭。不過,如果你到 Google 搜尋「鍾偉民」,你會發現不時躥出一個「鍾偉民Ray」;這位長了一條洋尾巴的「中西合璧先生」不是我,雖然他也寫食評,寫書評,沒準兒將來還要寫詩,寫小說,但這個「鍾偉民Ray」不是我。請編輯們留意。 一直對讀者做成困擾,本來不應該由我來道歉;但羞恥心,也不是凡「鍾偉民」都有的,只好又得由我費神釐清一下,說聲對不起了。 我2002年去澳門,在雜誌介紹過約一百家食肆,後來出散文集《暴食澳門》,錄了五十家;再後來,發現有喉嚨,能吞嚥的,都是食家,人人能做的事,我也不必去做了;而這時候,這位「鍾偉民」出來了,開始的時候,可沒來個「鍾偉民Ray」這樣的「fusion菜」;如今,起了這 fusion 式名字,讀者總算較容易辨識;說起來,我還真該感謝這既東且西的東西呢。 鍾偉民12-2012

細思阿民「造句」「做人」之說,這二十年香港詩壇的一股歪風,恍似猶在耳邊吹刮。

作者

順帶一說,詩選集《蝴蝶不哭泣》二十多年前由突破出版社出版,出版社付我版稅,付到三千多冊才停付。十年前皇冠出版社出的選集《故事》,賣了大概兩千冊,我的詩集,銷量一直和小說相若。兩年前真源出版的全集《故事》,厚約四百頁,在書展最後兩天才趕及發售,兩天賣掉送售的一百五十冊。這些都不是我滿意的銷售數字,但都有數可查。我賣得最不好的詩集是《回憶》,一個月內,賣了五百本;事實上,也只印了五百本。這部詩集印得很美,十幾二十年過去,國內好多愛書人還在高價搜尋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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